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不知道怎麼開始的,在外面吃東西的時候咱就成了一個挑三揀四、惹人煩厭的怪老頭。
起初對餐飲店吃食的挑剔倒還說得過去,無非是嫌油惡膩、火候不適、五味過度,指摘指摘所調度的口味不合而已。近些年來變本加厲,除了挑剔口味更以「老命要緊」為由,根據桌上的菜所呈現的樣式追溯製作過程可能出現的缺失,進一步推衍吃了以後可能會對自己造成的病痛傷害;譬如廚房可能用切生肉的刀子切水果所以不吃水果,生冷魚肉可能導致腸胃不適所以不吃生魚片或冷盤,肉菜沒燒透可能致病所以不吃帶血帶生的肉...等等等等。抱著這些「情懷」吃外食,如果只是自己花錢不吃倒也就算了,遇到朋友聚餐則常時會惹得同桌的友人都倒盡胃口食難下嚥,進而抱憾而散。
反正一句話,咱就是個沒什麼了不起又愛挑三揀四討厭的小老頭。
幸好咱也算得上知趣,自從退休以後極少與友人餐敘,就算要共餐也設法吃那種各點各、各買各、各吃各的餐食,反正好壞自負(付),誰也別怨誰。
話又得反過來說:這些自知之明在住家之處有用,一但飄洋過海遊走江湖就完全變味了。倒也不是江湖險惡處處是坑,而是出門在外,許多事情實在是身不由己,別的不說光是吃、住兩項就不能拿在美國的審度方法來衡量。每次回台,看在覽賞遊玩的份上我都是儘量委曲求全,但是狗改不了吃屎,只要對客居稍作適應,咱那見不得人的怪小老頭習氣又不期然地冒頭了;每到吃飯時間那餓著肚子在街上找餐舘的現象就時不時地一再重現,實在令人苦腦。也許有人要問,餐舘滿街都是,餓著肚子找餐舘是不是太誇張了。其實是這樣的:
○ 看起來不乾不淨的舘子肯定是不能進去的。
○ 客人少的舘子也進不得,可能因為流量小導致食物不新鮮,花錢買罪受的事幹不得,對吧。
○ 也不是說人多的舘子就好,咱還得看客層, 如果座上吃的都是些販夫走卒或年青學生,因為消費額低的關係,廚房進的極可能都是以次貨為主,咱,老頭兒怕怕,也不敢進去吃。
○ 您也許會說,西餐廳的消費層普遍高些,為什麼不到西餐去吃呢。嗨,咱家是從洋國來的,那些假洋鬼子做的洋食能比得上真洋鬼子的?萬一不好吃把我這根老香蕉嘔倒在餐桌上,第二天上新聞了,那不是丟臉丟到外國去了?嘿嘿,不吃,不能吃。
○ 您會問,總有值得懷念的又仍然保有當年的滋味的老店吧。對,您說得對,但能天天吃頓頓吃嗎?總不能每次要吃飯的時候就繞到那幾家店去找吃的吧?
總之一句話「餓著肚子找餐舘,個中苦楚實難盡數」。
退休後出門旅行回台玩耍的機會增多了,每到一地除了拜會拜會、走走看看外,剩下的時間大多是在當地的超市、市場、街頭小雜貨店裏轉悠,說得偉大一點就是探訪民情了解民間疾苦,換個現代的說法無非是了解當地土著的生活特色,其實是為了找些可以在旅店裡自理的食材,做些簡單的吃食以唯生繫命。至於如何在一個沒有鍋沒有爐、缺乏工具、油鹽自理的情況下製作吃食,嘿嘿這就相當程度地考校咱的常識、學識、知識、創造力和適應能力了。
話說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咱以歸國華僑的姿態參加了一個畢業半世紀的同學會,聚會中一位負責幹士送了我幾個紀念品權為紀念,回到旅舘以後發現紀念品裡有個保溫杯。過去幾年來,美國流行拿這種類型的保溫杯當贈品,家裡多得連丟都來不及,我當然不會再考慮浪費我的行李重量,千里迢迢地再帶一個回去,當下就順手把它放在桌上,準備找個機會扔了。翌日,用旅舘的咖啡壺做早餐時,偶意瞥見放在旁邊的保溫杯,靈機一動,啊哈,這保溫杯不就是個具體而微的悶燒鍋嗎?
從頓悟的那一刻開始,咱例行巡察的重點改變了,查找的方向都是朝可以炖煮的食物為研考對象。當然囉,即使在有限的「活動範圍」內,咱憑著豐富的想像力和創造力,開始活靈活現的在旅舘裡自得其樂了。利用熱膨脹造成的壓力,我著實拿這小臂粗的保溫杯發展出稀飯、煨麵等不少以前在旅途中無法自烹的食品,大大地滿足了咱這小老頭的古怪習性。
當我的構想和理想重疊以後還沒兩天,小姨子帶她那多手多腳的孫女來走訪。趁著兩個老女人嘮嗑得歡時,孫外甥女不聲不響地在房間裡翻查,只見她拿起同學會送的新保溫杯搖了搖,感覺到重量知道有戲,立刻以間不容髮的速度旋開了蓋子,湊眼瞧了一下沒看出什麼明堂,隨即把杯子往下倒,只見一大垞黃澄澄的東西配合著小女孩的尖叫滑不溜丟地掉了出來,老婆回頭一看驚叫道「唉呀,xx的天使毛啊」【註】。
我沈著臉義不容辭地送這對八卦婆出旅舘,禁不住小姨子一路喋喋不休地問天使毛倒底是什麼,為什麼這麼貴重。我從齒縫裡崩聲說
「天使毛就是義大利麵裡的 angle hair」
“為什麼叫 angle hair 做天使毛?”
「angle的中文是什麼」
”天使啊“
「那麼hair呢」
“頭髮啊”
「頭髮的台灣話怎麼講」
.....
小姨仰著她那朝天鼻、牽著她的小報應、蹬著高跟鞋一臉惱怒地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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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xx 是老婆對咱的䁥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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