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欺凌

母親今年九十大壽。
從我二十六歲離家外出工作以後，似乎就再也沒有為母親慶生。來美以後，因為工作等種種原因，見面的機會日益地少了，三十年所見過的面來加起來超不過十次。如今自己也老了退休了，才有時間能力珍惜和母親見面的機緣。利用這個祝壽的由頭，專程飛到羅省來看看母親。


從上次見到母親到現在，又是七八年過去了。這七八年裡，我因病在家休養了兩三年，接著內人又病了兩三年，壓根兒沒什麼心思想到要來看望母親。母親在前幾年也因為種種原因搬到老人院去住了，她現在住的地方我完全沒有概念；原本想悄悄摸摸地跑到她門口，㪣開門給她一個意外，也因老人院的安全設置而不得其門而入。只好在大門口乖乖地打電話給母親，請她出來接我。

好一會兒，遠遠地看到一個非常瘦小的身影向我慢慢地走來，駐足對我看了好一會兒，輕輕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我才認出是母親。記得三四年前，大姪子結婚時拍的全家福，母親在照片裡還是像當年那樣，腰板挺得直直的，不知怎的突然就痀僂起來了。
原本就矮小的母親，如今背脊彎了就顯得更為矮小。跟在母親身後，看她痀僂著身體斜斜的走著，隨著呼吸口鼻不時地啍啍出聲，彷彿在不斷地訴說歲月的對她的欺凌。我有一點茫然，怕萬一母親提起她的身子，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來看母親前，我想從小都是母親做菜給我吃，現在我大了也會做些菜了，應該做一兩樣菜給她嚐嚐；同時也想看看母親的住所，為她換置一些更利便的生活用品。所以在和母親閒談了一會兒就直截了當地表示我的意圖。母親仍一本她爽朗的個性，和我合計了些她想要的東西。
第二天，就根據當地同學們的指引和網路的蒐㝷所得，開車帶母親去買用品。

由於體型的改變，耽心自己不注意步子太大太快，使母親在一旁趕得辛苦，我就牽著母親走。出乎意料的，個性保守的母親並沒有拒絕我牽她。
走著走著，當年小時候牽著母親的那種溫馨、安適的感覺，又一次地浮現心頭。只是現在是我在學著借牽手的機會來護祐母親。
四周的路人或駕駛人，看到我們慢吞吞的走，不但很有耐心地讓路給我們，甚至刻意保持較宽的空間，好讓我們走得更舒坦些。
慢慢地，母親原來任我牽著的手，也開始用力回握。我和母親都是不善表達自己的感情的人，不算長的一段路，在牽手當中兩人似乎又尋回當年的親暱和默契。不需要什麼拉扯也不要用力，我直覺地可以知道母親想看些什麼，或者她已經看完了，要換個地方再看再找。當母親看到她有興趣的東西，她會放開我，自己去挑撿翻看，看完後又會過來拾起我的手繼續往下走往下看。


四天的探望轉瞬即過。
臨離開的前一天，母親看我痛風要犯了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晚飯後就趕著我早一點離開，回旅館整理行李並早一點休息。
走出院門，母親說她不送我了，要我自己開車走，她則要去做例行的散歩。

當車子轉出巷口時，從後照鏡中看到母親站在路人行道邊，斜著身子對巷口探看。雖然已過黃昏，仍然可以清楚地從後照鏡中分辨出她的身子被歲月的滄桑所刻劃的痕跡。

一面開車，我一面抺著怎麼也遏止不住的眼淚。

禁不住地，我終是抽抽噎噎的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