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27

抓飯不是抓出來的 (轉貼)

做飯可以煮、燜、蒸、燒,也可以裝在竹筒裏烤,沒聽說過可以抓。實際上,抓飯不是以食物本身的性狀和製作方式命名的,而是因為這種飯用手抓著吃。依它的成分,可以說羊肉,或者牛肉燜飯。世界上,除了亞洲東部各民族之外,都不吃白米飯,而歐洲人則在不很久之前還乾脆不懂得如何以大米為食,就近學習,接受了西亞和中東一帶的所謂抓飯。所以,我國駐外機構請客,一般都不上白米飯,而代之以雞蛋炒飯。

八十年代末,我曾在德黑蘭吃過一頓齋飯。伊朗人的習俗常有和我們相似的地方,比如吃齋飯。誰家有人生了病或是遇到其他煩心的事情了,就向真主許願,然後做許多抓飯,佈施窮人,後來演變成分送一條衚同裏的所有鄰居,其他人如果有興趣或者需要,也是來者不拒,都有一份。我曾對一個朋友透露,想看看吃齋飯的情景。有一天,這個朋友打電話給我,說他姑姑家某日吃齋飯,邀我前往。屆時,他駕車來到我的住處,把我領了去。到那裏的時候,人家正在忙乎。院子裏用石頭架起了三口大鋁鍋,鍋底平,直上直下,呈圓筒狀。鍋裏注水,倒入洗好的大米。米是長條米,粘性差,味道香。然後點燃劈柴。開鍋後,潷去一些水,倒入切成小塊的羊肉、葡萄幹和泡好的豌豆之類,撒上鹽,然後提著油桶往裏「咕嘟咕嘟」倒植物油,用鐵鍁 ㄆㄣ女ˊ大小的巨鏟攪和。攪勻後,稍煮一會兒,蓋上蓋,同時把柴火打滅,再拿面糊把鍋縫糊住,用劈柴的餘火燜。整個製作過程的高潮是開鍋的時候,隨著熱氣升騰的,是滿院的香氣。

與抓飯同時烹制的是一大鍋牛肉。牛肉似乎是一早就煮上的,在鍋裏「咕嘟」。伊朗人做牛肉喜歡放蕓豆,有的還喜歡扔幾個紅辣椒在鍋裏。

我猜想,這套炊具不是家家都具備的,很可能一條衚同只有一兩套,或者竟是清真寺裏公用的,因為平常能用上這套家什的時候畢竟很少。

主家並不開席面,而是分頭派送,更多的人家是自己上門領取,一份飯,一份牛肉。我作為特殊客人留下吃飯。加上其他親友,也有十好幾個人。吃飯方式是傳統的,桌布鋪在地上,大家席地而坐。他們有能耐,不是坐,而是跪,屁股坐在自己的腳上,那種舒服的樣子好像坐的不是自己的腳,而是什麼墊子。我做不到,試圖盤膝而坐,也不成功。主人連連說「拉哈特巴什,拉哈特巴什」,意思是怎麼舒服怎麼坐好了。我只得雙腿曲著,歪向一邊,斜著身子,多少有點狼狽,但比腳丫子對著飯菜好多了。開始吃飯後,也就忘了雅相不雅相了。他們用手抓,我用勺子。飯非常鬆軟,肉味全進去了。牛肉和蕓豆煮得稀爛,微帶辣味。一方人有一方人的美食,一點不錯。桌布上還有一大盤鍋巴,焦黃焦黃的,酥而且脆,因為有油有鹽有肉味,又是劈柴燒的,味道比飯本身又勝一籌。此後,我在德黑蘭每次應邀作客,人家問我喜歡吃些什麼,我總說要鍋巴,朋友總要笑,說這個容易,要求不高。

抓飯的製作如同我們做菜,可以根據不同口味翻花樣的。在土耳其博斯普羅斯海峽邊上,我曾吃過火烤的抓飯。那家餐館以蘑菇飯和烤鵪鶉聞名,伊斯坦布爾人沒有不知道的,連外地人甚至外國人也都慕名而去。一是環境好。海峽連接黑海和地中海,海水如黛,兩岸樹木茂密,風景絕佳,空氣清新。二是飯菜好。飯裏有蘑菇丁,羊肉丁和豌豆。可能還有香料,至於什麼香料,一般食客不得而知。飯是用一個個小瓷缽放在爐膛裏烤熟的。揭開蓋子,飯上有一層嘎巴,用勺子捅破,一股奇香就直鑽人的鼻孔。細細體會,蘑菇的清香依然是主調。

所謂抓飯,其實就是菜飯,既是菜,又是飯,另外有菜也可以,沒有也湊合了。我在伊朗與伊拉克打仗的前線,有一次在後方司令部吃過阿拉伯泡菜配部隊裏做的抓飯,也很爽口。

我小的時候,老家也常吃菜飯的,只是家境貧寒,配料沒有那麼講究罷了。我認為,冬天是吃菜飯的最佳季節。這時候的青菜經了霜,甜,再放些蕓豆,味道是很好的。如果拌一小勺豬油進去,味道就厚重了,比伊朗人的羊肉抓飯,比土耳其人的蘑菇飯,都差不到哪去。我們喜歡端著飯碗聚堆,邊聊邊吃。冬天裏,盛上這麼一大碗,熱熱乎乎的,在背風的太陽地裏捧著吃,堪稱一大樂事。有那喜歡吃辣的,加那麼一勺家制的辣椒醬,鮮紅鮮紅的,「噓溜噓溜」地吃,不一會兒,鼻尖上就沁出細細的汗珠來了。有的人吃完後,還要用舌頭把碗舔得乾乾淨淨。

抓飯也好,菜飯也好,白飯也好,都必須有好大米,否則,不管配料如何高貴,那味道也就大打折扣了。六七十年代,城市中人吃的都是陳了三四年的米。國家「廣積糧」,每年儲備新糧,把陳了三四年的米拿出來供應市場。那種米不僅毫無香味可言,反而有些令人不愉快的味道。北方人吃的米品質更差,叫機米,煮出來的飯,熱的時候還勉強可以下咽,一涼就像沙子,沒有一口好牙齒,別想對付它。現在,大米供應充足,而且品種多,有些品質還真不錯,但沒有一種可以和我們江南早年的大米相比。但凡入口的東西,都講究個新鮮。我們農家,水稻收割以後,新谷上場,用石臼舂出來的新米,那才是米。那時候還沒有使用化肥農藥,真正「純天然」。每天做飯時分,整個村子都籠罩在迷人的香氣裏,離村子百十來米就可以聞到。米粒一顆顆像珍珠一樣,油光閃亮,聞著也香,吃著也香,它本身就是一道美味,簡直不需要菜。

世上真正好的東西,是不需要名貴材料襯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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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許博淵
本文轉貼自《文匯報》2005年5月26日
網址: http://big5.china.com.cn/chinese/feature/87355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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